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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性人”李二毛
2019年8月，知名导演贾玉川执导的电影《二毛》入围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节。
在活动现场活力与动感十足的灯光下，贾玉川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联系李二毛，把这消息告诉他，他想在万众的瞩目和欢呼声中走红毯的愿望马上就能成为现实了。
但是电话打过去，怎么都没人接，不详的预感笼罩了贾玉川。
李二毛早已在破旧的出租屋里气绝多时了……
贾玉川回想起认识李二毛的17年，自己最初只是作为摄影记者走近他，觉得从他的生活里能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没想到，这一拍就是17年，一部电影就此诞生。
但是，贾玉川知道，电影会走进千家万户，或多或少地给处在黑暗中的心灵点一丝光亮。
但电影里的李二毛，却在经历了世间至暗依然向着光明前进的路上，永远留在了黑暗里。
01相遇
2003年，贾玉川还是深圳《晶报》的职业记者。
出于职业的特殊性，他总是对各种边缘人物和事情有着很强的敏感性。彼时的深圳，还处在中国引领时尚潮流的最前端，各种“出格”的娱乐活动也层出不穷。
有朋友告诉贾玉川，附近有“反串”变装表演。贾玉川知道，那就是所谓的“人妖”演出的地方。
于是，一天晚上他来到演出地，很快就被一个叫做“美莲娜”的女子吸引了。
妩媚的长发，妖娆的舞姿，时不时地卖萌，乍一看是个相当熟悉舞台的“辣妹”。
但贾玉川还是注意到他那突起的喉结，粗壮的手臂和略显沙哑的嗓音，处处昭示着他女装下男性的特征。
对这些底层的打工人，尤其是这种特殊职业，贾玉川有种条件反射的兴趣。
他之后经常去看美莲娜的演出，一来二去，两人就混熟了。
他知道美莲娜本名李二毛，在取得他本人的同意后，对他的生活进行了长期的跟拍。也在不断地接触过程中，他也得知了李二毛，那不忍直视的过去。
02童年
1978年，四川渠县，李二毛的出生并没有带给他的家庭什么惊喜。
她的母亲是个精神肢体的双重残疾人，生活基本都没法自理，父亲呢，常年不着家，李二毛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大事业”。
童年里让他印象深刻的两件事：
一个，是弟弟的出生，随后又很快地从这个家里消失，他同样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再一个，就是他的爸爸，在他8岁时因贩卖人口罪被执行枪决。
那时候他才知道父亲的“大事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知道弟弟是被父亲带出去卖了。
那时也许他还不懂什么叫做人间悲凉，很快，母亲被改嫁，而且没有带走他。
他成了有母亲的孤儿。
为了活下去，他跟着同样身世跌宕的表哥去翻垃圾堆，捡破烂换得一口吃的。
待到年纪稍大些，能打工赚钱了，他就跟着几个同乡来到了深圳，在这繁华的大都市，他渴望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一个可期的未来。
03灯红酒绿的深圳
他没学历，没文化，身体还不太好，身板瘦弱，根本找不到什么像样的活计。最后，他落脚一家电子厂，成了流水线上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螺丝钉。
挣来的钱只够维持生计，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影子，李二毛很快就厌倦了。
一次，他被工友拉去了一个演出现场，台上的演员熠熠生辉，俯首弄姿，台下掌声阵阵，欢呼此起彼伏。
李二毛不知怎么就对那些站在舞台中央享受着别人的喝彩和掌声的人特别羡慕。而且他也知道，那些并不是真正的女人，这变装表演，上台的都是被女性化打扮的男人。
去得多了，李二毛娇小的身板儿引起了场地老板的注意。
他把李二毛带到了后台，给他画上了演出的妆，穿上了演员们色彩艳丽且妖娆的衣服。同来的工友一阵起哄：李二毛，你这身材，不当女人可惜了！
生活好像一下子给他指了一条光明无限且平坦无虞的路。
就这样，李二毛告别了电子厂那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生活，站在了聚光灯下，凭借自己身材上的优势和刻苦学来的歌曲，成了舞台上最耀眼的那一个。
童年缺失的爱和亲情在这里似乎都以另一种方式重回李二毛的生活里，他站上舞台，享受着聚光灯跟着他起舞的感觉。
一开口，一扭腰，台下阵阵喝彩扑面而来，私下里那些男人更是主动贴了上来，浓情蜜意的耳根子话张口就来，让李二毛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随着知名度的提升，李二毛一晚上能赚到一二百块钱。在那个年代，这基本上是普通工薪阶层大半个月的工资了。
有了钱，有了众星捧月的优越感，李二毛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后来，在一次变装大赛中，李二毛取得了第二名，而第一名属于一个叫做“玛丽”的男子，他的姿态歌声都很不错，李二毛很欣赏他，便拜他为师。
玛丽也很大方，倾尽自己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李二毛，师徒感情甚好。
但是不久以后，玛丽告诉李二毛，自己要走了，去海南，做变性手术，然后和男友结婚。
他在走前把自己的演出成套成套的服装和道具都留给了李二毛，李二毛穿上他们，更加地妖娆和动人。
师傅的离去除了让李二毛颇为感伤外，也似乎在他混沌的生活中指出了另一个方向。
当时，在李二毛的身边也总围拢着形形色色的男人，他们甜言蜜语，李二毛也像一个小女人一样对他们撒娇。
但李二毛心里清楚，一旦自己青春逝去，容颜老去，这些人就会做鸟兽散，这个舞台，怕是也容不下他了。
04决定变性
出场费越来越高的李二毛，成了周围人眼中一夜暴富的有钱人。他身后那些小弟慢慢地开始不满他给的钱太少，不知谁传谣说看见李二毛存折上有50万，于是一群人打算给他“放放血”。
听到消息的李二毛吓得连夜逃走。
他自己知道，自己存折上哪有50万，只有5000元。这些人到时得不到钱，非得吃了他不可。更何况他本来就一直在攒钱想去做变性手术，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他觉得，只有做女人，自己的人生才能是发光的。
他就跑到海南去找玛丽，跟他说自己也想做变性手术。玛丽于是给他介绍了医院，但真正的变性手术价格昂贵，绝不是李二毛能够负担得起的。
于是，他只隆胸和割了喉结。
由于他是匆匆离开深圳，没和贾玉川打招呼，他们就此失去联系。
直到李二毛主动联系他，再次见面，让贾玉川吃惊的，除了李二毛女性化的身体，还有他身边那个叫小江的男朋友。
原来，彻底变成“女人”的李二毛在舞台上更加亮眼，他愈发熟练地混迹于当地的夜场，享受人们的欢呼，却在此，遇到了自己想要携手一生的人。
李二毛说，小江和那些人不同，他不图自己的钱，也不在乎自己有没有钱。他自己有稳定的工作，在一家公司给老板当司机。
他是真的爱自己，也很会照顾人。
那时的小江应该是真的爱李二毛的，很快，他们同居了，李二毛更加努力地攒钱，因为他想要尽快去做真正的变性手术，然后嫁给小江。
就在他以为真正的幸福即将到来时，生活这家伙立马拉下脸，给了他当头一棒。
当时，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出人头地了。就在这时，一个唱片公司找到了他，说要帮他出专辑，但是费用得先由他自己出。
不知道是因为他太单纯，还是被生活鞭打的他太渴望崭新的生活而被这漏洞百出的骗局绕进去了，他拿出了自己几乎所有的钱，想为自己的未来开辟一条光明的路。
他赌输了，唱片公司卷走了他的钱，他一下子变得一贫如洗，什么唱片之类的不过是一场泡沫。
生活立刻显出一地鸡毛的一面，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虽说他和小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但这话也同样起效应。他们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多。
一次激烈的争吵之后，小江摔门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事业和感情双双受挫给了李二毛前所未有的打击，他开始酗酒，赌博，寄希望于在牌场上把自己失去的都赢回来，结局可想而知。
而且，他还染上了吸毒的恶习。
05第二次恋爱
把他稍稍从这昏暗无边的生活里拉回来一点的，是小龙，一个还未成年的小伙子。
小龙也是童年不幸的孩子，他小小年纪，就到了这繁华的大都市混饭吃。当然，他年纪小，没人会用他，他活下去的方式，就是靠偷。
一次，李二毛喝醉倒在了路边，被小龙盯上了。小龙把他全身上下翻了个遍，他却还在街头睡得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龙毕竟是孩子，看他醉得不省人事，就在他身边守了一夜。
李二毛醒来，看着这孩子，顿时有种久违的温暖感。得知他没地方去，李二毛就把他带回了家。
然后，住在一起，他们很快就“在一起”了。
再次有种居家过日子的温暖的感觉。李二毛晚上出去赚钱，白天就和小龙在出租屋里“过日子”，倒也快活。
他依然想着尽快攒钱，然后去做手术，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嫁给小龙。
生活在此对李二毛施舍了一点吝啬的光亮。
只是这时，长久的压抑已经让他染上了毒瘾，小龙也跟着他吸了起来。没事的时候，他还沉迷赌场，希望能在这儿把被骗走的钱赚回来。
毒赌都沾的人下场可想而知。生活再次一贫如洗，他们也成了租客中的过街老鼠。
一次，被在房间吸毒的他们惊扰了警察，房东害怕这两人再在这里闹出什么幺蛾子，连夜把他们赶了出来，说什么都不再把房子租给他们。
这时候，李二毛的继父十年不遇的电话打来了，告诉他家里的宅基地被人强占了，他母亲让打电话叫他回去。
李二毛正好走投无路，就带着小龙回了家。但村里人明明记得李家是生了个小子，这回来的却是个长相怪异的姑娘。
村里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甚至不让他们进村，他们就在宅基地搭了个简易棚，养鸡之类的维生。
那小棚子里透出的点点火光，夹杂其中的欢声笑语，曾是李二毛对生活的所有向往。
但这些终敌不过生活四处刮来的寒风，鸡毛蒜皮的小事里他和小龙的争吵也越来越多，曾经的海誓山盟不再，回到城市后，小龙也一去不返。
06变回男人
曾经，他特别渴望成为女人，最开始是因为众人的喝彩和欢呼；
后来，他是为了深爱的男人，想跟他们有一个家。
但是，这一切最后不过是幻梦一场，除了他不男不女的身体和饱经沧桑的灵魂，什么也没留下。
但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他有些既害怕又厌恶曾经风光无限的舞台，而且多年过去，社会思想已然改变，没多少人再去看这种边缘化的表演。
于是，他还是找了个电子厂去上班。
那里没有未来，但至少能够活下去。
他把头发剪成寸板，用布条把凸起的胸部紧紧缠绕起来，日复一日地再次成为流水线的螺丝钉，但这次，他要攒钱，去做手术，变回男人。
没错，变成女人并没有给他带来想要的生活，他就想，变回男人，能安安静静平平常常地活下去，也是好的。
但钱还差得远，他的怪异就被工友发现了。
由于住在男宿舍，他从不在众人面前换衣服，上厕所也小心翼翼。但时间久了，他的秘密还是没藏住。
好多人围在一起把他打了一顿，他这个不伦不类的东西让他们觉得恶心，厂里也把他开除了。
他走投无路，实在没办法，就联系了贾玉川，看他能不能帮自己想想办法。
贾玉川帮他联系了一家医院，让他去做了术前检查，却发现，他患有艾滋病。
李二毛彻底绝望了，他不打一声招呼地再次消失在了贾玉川的生活里。
而这一别就是永远。
贾玉川打听到，李二毛后来还是找了个地下的美容医院取出了假体，变回了男人。
但小黑诊所操作不当，消毒不彻底，最后导致他感染，只是加速了他的死亡。
贾玉川记得，李二毛手术前，曾给自己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去完成人生的最后一场表演。
他想象着，当曲终人散，浮华落尽，李二毛当时想的，应该是彻底告别这里，重新开始。
只是，重新开始，对他来说，，又不过是幻梦一场，就如他人生中已然上演得很多场一样。
他一生好像都在追着光而去，到了最后，光真的来了，2019年《二毛》上映，无数人了解了他的苦难和辛酸。
但他自己，早已被身后不停追赶的黑暗，彻底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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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20 13:5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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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20 14:52:18
